談宏觀經濟失衡的新特點

北學經濟學院院長 劉偉 

經過這么多年的改革，我們面臨的發(fā)展基礎和宏觀制度環(huán)境都和過去不一樣了，這就使中國的宏觀經濟失衡具有了和以往不同的特點，我把這些特點概括為五個方面：

第一，固定資產投資需求增加過快，消費需求增長乏力。固定資產投資年均增速是13.5%，我們做了一個統(tǒng)計分析，取了一個標準差，以此作為中國經濟承受固定資產波動的上限和下限。我們取的結果是9個百分點，也就是說，如果中國不出現(xiàn)大的變化，固定資產需求的上限是22.5%(13.5%+9%),不超過22.5%就不會出大問題，不會導致嚴重的通貨膨脹;下限是4.5%(13.5%-9%)，不低于4.5%就不會出現(xiàn)嚴重的衰退。如果以這個標準進行判斷，從2003年到2006年9月份，我們的固定資產投資增速已經連續(xù)40多個月顯著超過22.5%的上限，對此大家都有強烈的感受，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也許能騙你，但是生活感受是真實的。這些年來，重要的投資品和投資品生產擴張相關聯(lián)的上游產品的需求量在增大，特別是煤、電、運、油，同時價格在上漲。電力缺乏，煤炭就緊。在中國，70%是火力發(fā)電，我們每年超過設計規(guī)模的煤炭產量是幾百億噸，去年是500多億噸，所以煤礦老是出事。煤炭一緊，運力就緊；運力緊張，油荒就加劇。這幾年固定資產投資需求的過快增長帶來了一系列經濟結構上的矛盾，與此同時，我們的消費需求疲軟，消費品工業(yè)廠商的日子很難過，存貨大量增加，資金周轉速度放慢，企業(yè)的償債能力下降，這就使得經濟不景氣的現(xiàn)象嚴重加劇，失業(yè)率上升。

造成這個問題的原因有很多，我在想，是不是存在客觀性的原因？按照這幾年的經驗，如果中國經濟增加10個百分點，其中有5.4個百分點是由消費需求拉動，4.6個百分點由投資拉動，而國際社會的一般情況是，在10個百分點的經濟增加中，有7-8個是消費拉動的，2-3個是投資拉動的，所以在拉動中國經濟增長的需求結構中，投資需求增長拉動的比重顯著高于現(xiàn)代社會的一般情況。對于這種情況，我不敢說對或不對，因為這里可能存在歷史階段性的問題，中國現(xiàn)在處于工業(yè)化加速階段，進入一個高速成長的時期，在這個時期，可能就是要向重化工和基礎設施等行業(yè)進行大量的資本投入。

另外一個問題，中國經濟增長帶來的好處到哪去了？經濟的快速增長并沒有等比例地轉換為人們的福利，這是一個生產結構問題。另外，消費需求疲軟是不是和收入分配有關系，收入分配差距擴大的結果是什么呢？收入越高的人群，他們的收入增長速度越快，這進一步加劇了收入差距的擴大。而高收入人群的消費傾向卻很低，他們的消費增長速度很快，但是消費增量與收入增量相比要低，收入增長速度更快，大量的收入首先進入到消費傾向較低的人群手里。低收入人群的消費傾向本來應該很高，收入增長后，他們應該迅速擴大消費總量，但是由于中國是轉軌社會，轉軌就意味著未來的不確定，這就使得他們對未來的不確定性的預期值較高，不敢花錢，而是進行強制性儲蓄。醫(yī)療怎么改，教育怎么改，這都是不確定的，所以低收入階層不敢花錢，把眼前的消費轉移為未來的消費。所以，解決收入分配差距加大的問題，不僅是出于社會進步的正義性，要公平，要合理，還出于對經濟發(fā)展均衡性的考慮，因為收入分配差距拉大可能會破壞經濟的均衡增長，導致消費需求和經濟增長之間嚴重不協(xié)調，**后使需求出現(xiàn)結構性的矛盾，從而制約總量均衡。

第二，物價水平很低，但是人們對于未來通脹的預期值很高。從1998年到2002年，我國連續(xù)五年執(zhí)行積極的財政政策和穩(wěn)健的貨幣政策，擴大內需，刺激需求，即使這樣，我們的物價水平還是比較低。長期的高速增長對應較低的通貨膨脹率，這是不符合經濟學原理的，但是現(xiàn)實情況就是這樣。

當然，老百姓對低物價的感受和物價部門的統(tǒng)計結果完全不一樣。首先，從吃的方面來看，農產品價格在上漲。2004年糧食增產700多億斤，2005年繼續(xù)豐收，產量增加了近200億公斤，2006年又是豐收。但是2004年糧價上漲20%多，米價上漲30%多，副產品就不用說了，油、禽類、蛋類、乳制品的成本都在提高。其次是住。購買住房的資金統(tǒng)計不計入消費，而是計入社會固定資產投資，但是租房要計入消費。但是老百姓不關心你如何統(tǒng)計，只要房價在上漲，他們就會擔心。中國的中心城市的房價上漲速度之快，在當代是名列前茅的。從絕對水平來看，我們可能還達不到香港和一些發(fā)達國家的水平，但是中國房地產價格的增速非常快。一般來說，一個國家的人均GDP超過3000美元以后，購買住房的需求就開始活躍，我們現(xiàn)在是人均1700多美元，如果按中心城市計算，基本達到3000美元以上了，但是購房需求仍不夠活躍。從目前來看，中國房地產業(yè)的成本和效益很難有正態(tài)的變化，成本下不來，規(guī)模經濟上不去，因為企業(yè)太小了。房地產是要求規(guī)模經濟起點比較大的產業(yè)，一個城市的房地產業(yè)是一個寡頭市場，不能完全競爭，也就是幾家規(guī)模比較大的企業(yè)，它們的土地儲備能力強，融資信譽高，固定成本被攤薄，這樣效益才能上去。我們國家的情況是，權力和房地產市場糾纏得太深，很難通過市場競爭形成規(guī)模效益，本來是一個完整的市場，一人切一塊，分割得太碎，這個局面可能將來會改變，但是需要一個過程。

除了吃和住之外，還有教育和醫(yī)療。大家現(xiàn)在都很關心高等教育收費。北京大學經濟學院每年收取的學雜費標準是4500元，2006年又降了500元，這在北京大學各院系中還是收費**高的。所以，大學收取的費用，對中國大多數(shù)家庭來說，是能夠承受的。當然，對于弱勢群體和貧困家庭，社會要從各方面給予支持，特別是學校應該承擔更多的責任。我曾經問過一些北京的托兒所的所長一年收取多少費用？如果托兒所比大學收費高出很多，這就有問題了。從經濟學原理來說，資源的稀缺程度決定了資源的價格，中國的高等教育，尤其是北大、清華這樣的教育資源，它比一般的托兒所教育資源要稀缺得多，價格也應該更高，這樣人們才能更經濟地使用它。但是現(xiàn)在中國的大學收費還沒有小學、中學高，大學收費的問題只是“冰山一角”，其實更深層次的問題還在前面呢。

醫(yī)療方面，由于這是一個典型的信息不對稱的領域，嚴格地講，它是不能產業(yè)化的。所謂產業(yè)化，就是市場化、企業(yè)化，其目標是盈利**大化。在一個信息不對稱的領域，消費者沒有談判能力，你明明沒有病，他說你有病，讓你去做收費很高的檢查，給你開昂貴的藥，雖然治不了病，但也沒有什么壞處，可是對于醫(yī)院而言，這是有好處的。因此，對于信息典型不對稱的領域，要靠政府的力量進行監(jiān)督。

吃、住、教育、醫(yī)療，這幾個方面對老百姓的生活影響很大，這幾項的價格都在上漲，所以老百姓對未來物價的感受和預期，與國家物價部門發(fā)布的數(shù)據(jù)感覺之間就出現(xiàn)了巨大的反差。我想這也正常，我們不能說統(tǒng)計不科學、不嚴謹，也不能說老百姓的感受不真實，只能說，被記入物價指數(shù)的很多商品的價格變動和老百姓的生活沒有太大的關系，比如電視機、化纖、紡織等。總的來說，現(xiàn)在的物價總水平很低，但是人們對未來物價的擔心程度卻很高。

第三，經濟增長速度顯著，但失業(yè)率不但沒有下降，反而成倍提高。這又是有悖于經濟學常識的，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如果經濟增加速度比前一時期顯著加快，失業(yè)情況至少應當有所緩解，因為出現(xiàn)了新增的就業(yè)機會。我們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呢？從1998年到2002年的5年里，中國平均經濟增長速度是7.3%，每年城市登記失業(yè)人口是500多萬，城市勞動力大概有2億多，500多萬就是占到2.5%左右。從2003年到2006年，經濟增長率平均保持在10%以上，而2005年的城市登記失業(yè)率是4.2%，將近一千萬的失業(yè)人口，幾乎比前幾年翻一倍。為什么在經濟高速增長的條件下，失業(yè)率反而成倍提高呢？道理很簡單。首先是工業(yè)化，工業(yè)化就是資本替代勞動，工業(yè)化越深入，資本投入量越大，買設備的錢就越多，雇用的工人就越少。其次是市場化，市場化要求減員增效。過去有大量的以企業(yè)富余人員的形式存在的隱蔽性失業(yè)，現(xiàn)在隨著市場化的深入，競爭越來越激烈，也越來越公開化，企業(yè)就開始減員增效。

第四，經濟增長勢頭強勁，但是產能過剩壓力日益增大。去年上半年國家商務部對600種消費品市場的供求關系進行的調查結果顯示，有70%多消費品市場是供大于求，10%是供求基本均衡，沒有供不應求的情況存在。商務部還對300種生產資料市場的供求關系進行了調查，供大于求的大約占70%多，供不應求的僅占8%左右。所以，無論是投資品還是消費品，市場過剩的情況是很普遍和很嚴重的。更為嚴重的是，現(xiàn)在消費品工業(yè)和投資品工業(yè)還普遍存在開工不足的情況，也就是說，還沒有開足馬力進行生產就已經存在過剩的情況。

第五，在內需疲軟的同時，中國經濟的外向型程度迅速提高。美國和日本是世界上經濟貿易規(guī)模**大的兩個國家，它們的進出口貿易總額占GDP比例常年穩(wěn)定在20%左右。這就是大國經濟，經濟是內向型的，80%的產出靠國內市場。而中國的進出口依存度已經超過60%，太高了。我們的出口順差在不斷擴大，外匯儲備今年要過萬億。外匯儲備是有成本的，微觀上，你要支付利息，宏觀上，外匯賬款會增大通脹的壓力。去年人民幣投放增加的速度很快，廣義貨幣M2增長速度超常，這并不是因為一般的商業(yè)銀行的信貸增加，而是外匯賬款增加了，增速超過35%。

在中國目前的經濟發(fā)展中，出現(xiàn)了以上五個方面的失衡，這些失衡都和經濟學的一般常理相矛盾，但是如果結合中國的實際情況來考慮，這可能是新的歷史時期出現(xiàn)的一些新的特點。

                                                                  文章來源于《董事會》雜志